近日，福建厦门海沧区教育局下属幼儿园教师林芳（化名）被用人单位以患有地中海贫血（简称"地贫"）、体检中隐瞒贫血病史为由通知解聘。林芳认为自己从不贫血，不存在未如实填报"贫血"问题，要求复核解聘决定。
新京报记者采访了解到，为林芳做招聘体检的医院证实其 3 次体检结果均不贫血。而教育部门之所以认定林芳为"地贫"病患者，依据为其在产检中的"地贫"基因检测结果。经血液科医生诊断，林芳为无症状"地贫"基因携带者，而非患者。即便如此，林芳仍被维持解聘处理。新京报记者调查发现，厦门有多位求职者在教师招聘中因携带"地贫"基因被拒聘。
事发
幼教老师被认定隐瞒"贫血"病史遭解聘
2024 年，林芳参加了厦门市海沧区教育局教师招聘，3 次体检通过后入职。2025 年 5 月，其所在幼儿园通知林芳，她被举报患有"地中海贫血、隐瞒病史"。6 月 15 日，林芳被幼儿园解聘。幼儿园园长陈林妹表示，林芳在教育教学方面的工作没有问题。海沧区教育局综合科经办人员陈彩凤表示，教育局拟解聘林芳的依据是，她在入编招聘体检表上未如实填写贫血等项目。
厦门市中医院为招聘指定体检医院，该医院体检中心主任毕明辉告诉记者，林芳 3 次体检指标均正常、不贫血，已通过体检。"我不贫血，不存在未如实填报‘贫血’的问题。"林芳坚持认为自己从不贫血，更不存在隐瞒不报行为，因此质疑海沧区教育局认定其贫血缺乏医学依据。
林芳的体检表。 受访者供图
海沧区教育局认定林芳患有"地贫"病并隐瞒病史的依据来源于举报材料。该举报材料提供了林芳在招聘前曾做过产检，检出携带有"地贫"基因。海沧区教育局认为，"地贫"属于"血液系统疾病"。根据福建省教育厅发布《福建省教师资格申请人员体检标准及办法（2018 年修订）》的规定，体检检出"血液系统疾病"，属于"不合格"。海沧区教育局综合科科长郑常利告诉新京报记者："因为‘地贫’属于血液系统疾病，我们才说她是隐瞒病史，如果说‘地贫’不属于血液系统疾病，就不存在解聘的问题。"
进展
复核为"地贫"基因携带者仍被维持解聘
5 月 30 日，林芳要求海沧区教育局复核解聘决定。6 月 27 日，在海沧区教育局工作人员陪同下，林芳再次前往厦门市中医院检查。血液科副主任医师黎金庆诊断认为，林芳是"地贫"基因携带者，没有贫血，属轻型"地贫"。"贫血是一种症状，林芳是无贫血症状的‘地贫’基因携带者。比如携带乙肝病毒不能说就一定是肝功能异常，有癌基因不等于有癌症。"
6 月 28 日，海沧区教育局复核决定维持解聘处理。局长孙民云表示，依据医生的上述诊断结果改变解聘决定比较牵强。厦门市纪检、教育、卫健系统多名相关人士透露，林芳被解聘的根源在于实名举报。
6 月 28 日，厦门海沧区教育局作出复核结果。 受访者供图
那么，抛开实名举报的压力，教育部门因为林芳携带"地贫"基因而解聘她的理由是否充分呢？携带"地贫"基因就是"地贫"病患者吗？
福建省人民政府网站在"婚姻生育"栏目中指出，地中海贫血简称"地贫"，是一种遗传性血液病，主要表现为不同程度的溶血性贫血，治疗办法主要有输血和造血干细胞移植。通过筛查和产前诊断避免重型地中海贫血患儿的出生，这是目前国际上公认的首选预防措施。
福建省血液中心工作人员表示，携带者和患者是两个概念，二者区别在于是否有临床症状。福建医科大学附属协和医院主任医师、小儿血液科主任乐少华认为，基因是先天且终身不变的。她表示，"地贫"基因携带者仅有一条异常基因，另一条正常的基因有代偿作用，可以正常保持血红蛋白的功能。而"地贫"病患者则是两条基因均异常，导致血红蛋白合成障碍。"从临床症状来看，携带者一般没有临床表现，所以从疾病定义角度来说，不应该把携带者简单地归于病人。"乐少华说。
延展
多名女教师因产检查出"地贫"基因被拒聘
按照福建省教师招聘体检标准，现行的体检项目中并没有查基因的要求，也就查不出谁是无症状的"地贫"基因携带者，而福建省的产检筛查中，基因筛查是备查项，一个无症状的"地贫"基因携带者，如果在求职时把产检筛查的结果主动告知用人单位或被人检举告发，就会被认定符合教师招聘体检标准中的第三条："血液系统疾病"，从而被用人单位拒聘。
2023 年，厦门市思明区教育局组织的编制教师招考中，有 3 名教师主动告知携带"地贫"基因被拒聘。这三名女老师均是在怀孕产检中被筛查出携带"地贫"基因。当事人黄老师认为，产检筛查"地贫"基因是为宝宝考虑，万万没想到自己因为做了筛查而丢掉工作。黄老师说："如果我没有在产检时查基因，就不会在招聘体检时被卡。"
对此，孙民云也坦言，前述被解聘的林芳携带"地贫"基因并不影响工作也无传染，这种仅以携带"地贫"基因为由拒聘的做法并不公平。孙民云认为，携带"地贫"基因既不影响工作，也不影响生活，更不会传染给别人，就此剥夺了他人工作的权利，是不合理的。"我们在职人员中，可能很多人都有‘地贫’基因，只是没被检查出来。从保证公平的角度，确实应该修改教师招聘体检标准，不能因为有人正好去做了基因检测，反而失去了工作机会。"孙民云说。
厦门市中医院体检中心主任毕明辉也表示："除非自己说出携带‘地贫’基因，否则招聘体检检查不出来。"他还说，落伍的招聘体检标准已经引发了诸多纠纷。
林芳在医院体检。 新京报记者 刘锦涵 摄
回应
福建教育部门正在考虑优化相关体检规定
福建省现行的教师招聘体检标准，是在 2018 年修订的版本，参照的是现行国家公务员体检标准相关规定的表述，对标表述为"血液系统疾病，不合格"。福建省教育厅教师处处长戴颖表示，"体检参考国家公务员标准执行，是出于稳妥考虑。"
据中国青年报报道，多位学者曾指出，《公务员录用体检通用标准（试行）》部分条款已存有滞后性。过去几年，有关修订公务员《体检标准》的提案在全国两会中被反复提出，有关部门对此给予了正面回应，并表示已开展相关调研。
记者查询发现，广东、广西、海南、福建等地是我国"地贫"的高发区，有部分省份在体检标准中，有关"地贫"的相关表述已经出现了变化。例如，广西壮族自治区 2024 年的事业单位招聘体检标准中，相关规定的表述是"地中海贫血（地贫基因携带者、静止型、轻型）且血红蛋白高于 90g/L，不影响正常工作的，可给予合格。"
记者从海沧区教育局了解到，解聘林芳的争议发生后，该局已经就"地贫"问题起草了一份建议书。建议书提出，现行体检标准存在医学依据被忽视，人才公平受挫；政策协同不足，加剧基层治理负担；与区域发展和教育强省战略不匹配等问题。海沧区教育局建议修订体检标准，增设豁免条款，建立多部门协同长效机制。
近年来，有多名教师向福建省教育厅反映，希望修改教师招聘体检标准。对于基层教育部门和教师的反映，福建省教育厅教师处处长戴颖也给予了积极回应。2025 年 8 月，戴颖告诉记者，教育部门正在考虑进一步优化相关体检规定。
新京报记者 刘锦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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